狗剩犹豫一下:“可能……还真有人想看您‘出场’,就像等一尊神像睁眼。”
韩夜轻叹:“我没修神通,也没立神堂。”
“可他们非要给我香火。”
“香火之下,我这人还算人吗?”
狗剩咽了咽口水,小声道:“您要不要……避一避?”
韩夜沉思片刻。
然后,起身,卷席,收茶。
一句话未说,走出药谷。
狗剩急了:“谷主您去哪?”
韩夜头也不回:
“我找个没人的地方……睡。”
——
两日后,羽化门全宗通报:韩夜不在谷中,去向不明。
此消息一出,药谷外每日来朝的弟子瞬间炸开了锅。
“他走了?为什么?!”
“是不是外宗请走了?是不是我们太吵了?!”
“谷主不会不要我们了吧……”
而那些新设的“澄意阁”“守雷阵馆”更是集体陷入尴尬:若无韩夜镇场,这“静修之说”岂不失了正根?
曲行云当即发话:
“谷主离山,是欲更深感悟,非弃门而去。”
“如今我们当接其志,守其道。”
“即日起,静修体系由我代坐为尊。”
这番话一出,仿佛一石击水——
他是要“代韩夜坐镇”。
而他的师父——丹峰二长老,竟未出声反驳。
外门弟子开始将他视作“韩谷主之后”,甚至有人在布道石上私刻一行字:
“静修不死,曲坐延传。”
韩夜没死。
只是换了地方躺着。
但他的“遗像”,却已被树了起来。
韩夜离开药谷后,行得很远。
他没有御剑,没有腾空,也没有借飞舟。
只是背着草席,穿着灰袍,走过青石古道、绕过灵藤山林,最后寻了一处不起眼的旧野井,安安稳稳躺了下来。
这个地方,曾是三百年前羽化门一位散修的闭关处,如今早已荒废,灵气稀薄,地势偏远,不通传讯。
也正因如此,清静得很。
狗剩悄悄给他送过一次水,问:“谷主,您真打算一直不回去?”
韩夜坐在井边,望着落日余光,语气平淡:
“他们不是真的想我。”
“他们只是想找一个,替他们坐着的人。”
“我一直不动,他们安心。”
“可我一动,他们就得面对——其实自己什么都不信。”
狗剩沉默。
他看得出来,韩夜不是愤怒,只是厌倦。
不是对弟子,而是对那些“编出一个版本的你,还不如你本人”的人。
——
而与此同时,羽化门主峰,热闹到了极点。
“曲行云代坐”一事已经从传闻变成现实。
他在药谷旧席位旁,另铺一席,号为“静息台”。
每日不讲道,只坐着,但“坐姿仪态”、“闭目频率”、“抬手时机”都有人为他标注并传播。
“你看,这就是‘韩夜式闭眼’,三息一吐。”
“他这手势,是谷主曾在灵泉边抬手的那种——抬而不引。”
外门里,模仿之风再次兴起,只不过这次模仿的,不再是韩夜本身,而是“曲行云模仿韩夜”。
甚至有弟子私下讥笑:
“模仿模仿的模仿,才是如今的正统。”
主峰长老会上,已有人提出:
“既韩夜避世无踪,静修体系不得无主。”
“曲行云代坐非为权夺,而为承意守山,应准。”
执法堂尚未表态,丹峰长老、雷峰副主、灵契院执事却都表示“可以试行观察”。
议案尚未通过,曲行云却已被推上半座神台。
——
而就在这日黄昏。
药谷井边,重新出现了一道人影。
灰袍、旧席、一壶半冷的茶。
韩夜回来了。
他没惊动谁,也没喊谁。
只是在傍晚云霞之中,静静坐回了自己的草席上。
但风,是不会无声吹过的。
他一回来,所有观望者全炸了。
“韩谷主……回来了?”
“那曲师兄……那他现在坐着,还算数吗?”
“怎么办?刚才还跪拜过曲师兄来着……”
一时间,药谷前方聚集的三百多名静修弟子齐齐噤声。
连曲行云本人也愣住了。
他想起身,却又不敢起。
“他回来了……现在,是不是该退了?”
可就在这时——韩夜抬头,看了他一眼。
众人屏息。
这一眼,像是判决。
但韩夜却没有说“退下”,也没有说“滚开”。
他只是淡淡开口:
“你坐吧。”
“这席,是我不要的。”
全场寂静。
韩夜缓缓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。
“我没说过坐着就有资格。”
“也没说过你坐在我旁边,就比别人高。”
“你愿坐,坐。”
“但你别忘了——这天下的席位,不是模仿就能得来的。”
“你要真想坐,就坐到没人提我名字,你还能坐得住的那天。”
话落,众人石化。
这一番话,没有怒,没有喝,没有打脸式的正反转。
但比打脸更重。
——他把权力放给你了。
但你还坐不住。
曲行云满头冷汗,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。
最终,他低头,默默起身,把那张草席卷起,拱手行礼:
“弟子……不配。”
韩夜没回应,只继续看云。
又是一杯茶下肚。
他喃喃一句:
“总算清静了点。”
韩夜回到药谷,重新坐回自己的席位。
什么也没说,什么也没争。
但他的出现,已让整座羽化门的气温,骤然下降三分。
议事殿中,长老们聚首。
执法堂主皱眉:“曲行云被压了,静修线断了,宗门气场失衡,若再不收回掌控……”
丹峰二长老冷冷开口:“韩夜之意,既不纳弟子,也不承体系,倘若真放任他‘坐成共识’,我等如何管理弟子?”
“再者——今日他可平一个曲行云,明日若谁心生异志,他一句话就可叫人退路无存。”
“你们难道看不出来?羽化门,已经没人能违他了。”
众人默然。
一位平日少言的雷峰副主低声道:
“他不在谱、不在职、不在法,却在势。”
“掌门是否……该给他一个‘封号’?明立其位,也便于约束?”
掌门林清玄未语,太上长老却忽然缓缓睁眼:
“封他?”
“他自己就是道。”
“你给他封号,是想让‘道’听命‘权’?”
众人哑然。
林清玄轻轻抬手,终结争议:
“他要静,就让他静。”
“我们忙我们的。”
“他不插手之事,不许再借他之名行权。”